温皇X赤羽丨红风苍岚

试刃:

京城里有个富商，得了件稀罕物什，那是用一整块玉石雕成的桌上盆景。

这盆景雕的是一池鱼塘，里面只有一尾青鱼，池边的石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鸟，昂首向天，活灵活现。

整块的玉雕不常见，却也绝不少见，凡是家里存上了几世家产的大户人家都会有这么一块。玉石性温和，好聚天地灵气，撷日月精华，是以不少人家都拿玉石当作镇宅物、传家宝。

可这件玉雕是个奇物，奇就奇在了整块玉石都是碧蓝色的，偏生在深处藏了那么一点嫣红，连当年雕玉的匠师都啧啧称奇，顺手就把那块红色雕成了池边的赤鸟。

所以这玉雕，从水池到石头再到那尾鱼都是碧蓝色的，唯有那只鸟是赤红赤红的，可谓是万蓝丛中一点红。

若在池里注满了水，便是一池波光粼粼。青鱼因光线折射而晃动起来，看起来似是活了一般。而赤鸟的身上倒映了水光，体内的鲜红也像是翻滚起来，似乎下一刻便会高声啼鸣，一飞冲天。

要说这玩意的来历，那已是久远得不可考，富商倒是对自己将其得到手的经历津津乐道。

那是用两颗南海产的夜明珠换来的，整整两颗，又大又圆，据说还是鲛人的眼泪。

对家更是个了不得的主，那可是坐拥一楼珍奇、座下门客如云的江南首富——还珠楼主。

富商没福气见楼主本人，单是派来交易的副楼主就已翩若谪仙，不似凡人。想来还珠楼中更是男才女貌、琳琅满目，恍若人间仙境。

副楼主说，这件玉雕名唤碧鳞赤凤，是个通灵的宝物，传说在月圆之夜青鱼和赤鸟便会活过来，第二日又会恢复如初。上一任主人是个老实人，称其是亲眼所见，可惜我们楼主没缘得见，这才忍痛割爱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缘分了。

富商闻言，自是满心欢喜，张灯结彩地将宝贝迎回家去，烧香拜佛一般地供了起来。

谁料这一晃就是三年，碧鳞赤凤没有一点动静。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，再美丽的玉雕也耗光了富商的耐心和期待，终是被封入大宅的仓库里。

这一日京城里来了个青衣儒巾的书生，在街上摆了长桌一张，黄纸一叠，背后立个幡子，上书铁口直断。

说来也真是神了，这书生当真名副其实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，开口就是天机。

富商又动了心，请蓝衣书生来家中喝茶，顺便问起碧鳞赤凤。

书生道，还珠楼主诚不欺你，碧鳞赤凤确实通灵，但你还缺一物。

富商立马请教，先生所言何物？

书生微微一笑，开始高深莫测地卖关子。但凡宝物，自古以来便该成双成对，就算它没双没对，它也等着人给它配对。因为宝物是通灵的呀，它和人一样，需要毕生伴侣。所谓士为知己者死，女为悦己者容，宝物成了对，也就容光焕发了。

富商越听越觉得有理，忙问是什么样的宝贝，能和碧鳞赤凤配对。

书生道，一幅图，闲云斋对饮图。

富商奇道，一块玉石的伴侣，怎么会是一张画？难道这石头就没有和它一对的？那闲云斋又是什么所在？

书生笑道，老爷听没听说过赤碧赋？

赤壁赋？当然听过，苏大学士的名篇。

不是那个赤壁赋，是碧鳞赤凤的赤碧赋。

哦？请先生务必教我。

书生站起身来，摇着扇子开始左右踱步。

南疆有鱼，其名为碧鳞，碧鳞之大，不知其几千里也。东瀛有鸟，其名为赤凤，赤凤之背，不知其几千里也。

哎慢着慢着！

富商急了。

就算我是生意人，也是读过几本书的，你这几句是庄子的逍遥游改编而成，当我不懂吗？

书生不紧不慢，言道，我还没说完呢，老爷耐心听。

于是书生便接着念了，碧鳞赤凤化而为人，倾心交陪，默契相和。尝会于神蛊峰上，此地有崇山峻岭，茂林修竹，又有清流激湍，映带左右。引以为流觞曲水，列坐其次。虽无丝竹管弦之盛，一觞一咏，亦足以畅叙幽情。

富商又急了。这回又是王羲之的兰亭序，你连词都懒得改了，整句背来蒙我。你说，你是不是骗子？

书生执起幡子扬了扬，笑道，铁口直断，小生以诚待人。

富商气鼓鼓地道，那你说，你这篇赤碧赋，和那个闲云斋对饮图又有什么关系？

哎呀，这篇赤碧赋，正是在讲碧鳞赤凤的故事啊。书生合起扇子来，啪地一声拍在掌心。

这玉雕，雕的是碧鳞赤凤身为灵兽的景象，那闲云斋对饮图，绘的则是碧鳞赤凤化为人身的样子，这两件宝物，自然是一对。哦对了，我倒忘记说，闲云斋就在神蛊峰上，神蛊峰是传说中仙山的名字。老爷若能找到这幅对饮图，碧鳞赤凤就会活过来，小生祝老爷好运。

说罢，书生拱一拱手，自顾自地出门去了。

富商追了出来，想问对饮图的下落，谁知那书生闪过几道门槛，转眼就不见了。

不论那篇赤碧赋到底真假，总归是有了个方向。有了方向，富商的心里便又燃起了希望，当下派人四处打探对饮图的下落。

就这样，又是整整三年，富商一心扑在那宝玉上，倾尽家财，网罗天下名画，渐渐成为了天下第一的藏画家，可生意却是日渐惨淡，账上的银子，也是愈见的少了。

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，就在富商准备再度放弃的时候，东瀛传来了消息，闲云斋对饮图，找到了。

富商拍拍脑袋，哎呦，怎么没早点想到，那书生早说过，碧鳞赤凤来自南疆东瀛，还珠楼就位处中原与南疆的边境，这另一件宝物的下落，很可能就与此两地相关啊！

事不宜迟，富商即刻动身，带着玉雕亲赴东瀛，拜会对饮图的主人。

富商是在一片湖畔见到那人的，青山绿水的掩映下，那人红衣赤发，气宇轩昂，像极了玉雕上的赤鸟。

红衣人问富商，谁指点你找这幅画？

富商回答，是个蓝衣的书生，铁口直断，算的那叫一个准。

红衣人只是嗤笑了一声，没再搭话。

富商道，先生你把那幅画拿出来给我瞧瞧吧，要是真的，随你开价钱。

红衣人冷笑两声，拿出来给你看，只怕你就不要了。

说着，红衣人拿出一卷画轴，缓缓展开，但见画上青峰林立，云雾缭绕，画面下方一间茅庐，门户大开。透过窗子能看见桌上两盏酒杯，除此之外，并无他物。

对饮人呢？富商问。

是啊，对饮人呢。红衣人答。

富商不解，却在此时，行囊里的碧鳞赤凤发出一道青光，落地化作人形，正是当年那算命的蓝衣书生。

哼。红衣人道。

哎呀。蓝衣人说。

蓝衣书生笑得弯了眉眼，口中却是哀怨，我找你找的好苦啊！

他又说，当年你我多次对局不分胜负，一气之下你就离家出走，还带走了两件信物中的一件。我苦寻你不着，只好改头换面进入人世，用玉雕钓画卷。经过这几百年，可算找到一个肯下血本的主，终于把你钓着了。

红衣人道，你是鱼，是我钓你。

蓝衣人笑而不答。

红衣人但笑不语。

湖面上渐渐起雾，富商被迷雾蒙了眼，两道人影越加模糊，看不真切。

待到雾散风聚，两人都不见了踪影，对饮图也不知去向，富商慌忙去翻自己的行囊，那件碧鳞赤凤的玉雕也消失不见。

半生尽空，满盘皆输，富商嚎啕大哭，恨不得投湖自尽。只是想到一家老小，富商还是哭干了眼泪，蹒跚着脚步回到京城。

谁知一回到家中，全家上下欢喜迎接，称还珠楼主甩手不干、云游四海去了。走之前说这富商有缘，竟然大大方方地将还珠楼拱手送了富商。

富商接连经历大悲大喜，终于承受不住，一病不起，在病榻上当了几年的还珠楼主，就此撒手归西。

去世前，他将家人招至榻前宣布，独生爱子百里潇湘，继任还珠楼主。